补天
文 关中雪
天破了,不知被哪路妖孽给捅了个大窟窿。
一股浓烟冲破雨雾升上窑顶时,几个刚吃过早饭的小子正光着脚围在旮旯沟婆婆家灶台前的地当脚,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用棍棍拨拉麦草吹火呢。几块半截砖支起一口中间微凸,有边没沿的铸铁黑鏊子,火就生在鏊的下边,旮旯沟婆婆坐在蒲团上,搅动着身边半盆面糊,她要打补丁。
旮旯沟婆婆的本名叫啥不晓得,只听说她是从旮旯沟嫁过来的,村里人一般都用娘家村名叫一些出了五服的长辈。旮旯沟婆婆七岁嫁到村里,据说她的小脚三岁就开始缠起,近看还没有一岁小孩的脚大,三寸金莲远近闻名。婆婆的男人那记不清名的爷爷早年死在朝鲜战场,婆婆说她今年八十六,可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她九十多了,好多因家里不顺碎嘴的婆姨常在背后骂:老不死的,害死村里多少人(她们认为村里早逝的那些人的阳寿都被旮旯沟婆婆夺去了)。
立了秋天就一直苦着个脸,像一个久经丧事的怨妇凄凄哀哀,用泪水述说她的哀怅,动情处时也泪雨倾盆,河道上游的水库见日暴涨,大家都纷纷建议开闸放水。水库是建设三线时通西韩铁路线一起修的,金水沟沿线,这里算是最浅了,又正好是两河交汇的地方,大坝拦成,又修好了通往县城以南的浇灌渠,平时渠里只有一股小水,用做沿渠菜地的灌溉,遇到干旱时,渠里就放大水,下游好多村都靠它解决温饱,原来的老河道就一直闲置。闲置的老河道在沟最底,下河插了很多柳,已成林,各家都有一片;上河河道石头太多,天旱时地张口,遇下雨就积水,分给哪家都谈嫌,就一直荒芜着。好日子一年好过一年,上河道里成了牛羊的乐园,饿怕了的旮旯沟婆婆游说她的几个儿子开荒挪石,两年后,河道也变成良田,据说承包费也多的吓人。
雨还是时大时小的下着,村里好多人家土打的界墙都渗塌了,住厦房的先后搬进了窑洞,没窑洞的几家,也都借住到本家弟兄家的窑洞里,晚上开始限电,夜显得特别安静,能听到哪家的界墙又倒了。几个准备打着手电去护堤的健壮后生,被一伙人堵住,叽叽咕咕过后才放走。雨天泥泞,夜里串门的人少了,都一家人挤在窑洞的土炕上,议论着老天啥时能放晴,煤油也觉得废了,早早熄灯睡觉,就连夜半,一阵咒骂声刺破宁静,回荡在沟道,也无人问津。
天还没大亮,村里传着旮旯婆婆病了,说是夜里着了魔,拦都拦不住,拄着拐棍冲出家门,再回来时满身是泥,口中念着:“这下好了,这下好了!”便沉沉睡去。护堤归来的后生,个个低着个脑袋,问不言传。早饭过后,家里的女人们都怀揣着罐罐里掏出的鸡蛋,三三两两去了旮旯沟婆婆的窑洞,那几个碎嘴的婆姨还抹起了眼泪。原来,夜里被大家鼓动的后生准备开闸放水,不知怎么被旮旯沟婆婆知道,她连滚带爬赶到堤坝,死死护住闸门骂:“丧尽天良的,下面多少人家?多少良田?要死人呀!”后生们怕了。浇灌渠位于老河道上方,沿渠下方住着好多人家,每次放水,都要县水利局审批。多雨季节,饱和的渠堤经受不来一点水流,何况还是大水,可是不放大水,眼看库里就要溢满,溢满的水会顺着老河道排泄,河道里的玉米都抽了天樱,棒子一个赛过一个的大,过了水,必将颗粒无收,村里的那笔承包费也就跟着打水漂了。大字不识的旮旯沟婆婆,拍着胸膛保证:不放水,承包费不少村里一分。
村里除了几家石头垒砌的老墙,土墙无一幸存,几家厦房的房脊也摇摇欲坠,只有那些靠着老崖,老远的不知窑背厚度几许的老窑还算坚强,容纳着全村老少。库水溢出了防洪堤,掩埋了老河道,玉米浮动着挣扎,泥水里偶尔滚动着几颗地瓜。水利局来过人查看,说是老河道本就是行洪区,不属赔偿范围,口头表扬了旮旯沟婆婆的爱护集体精神。旮旯沟婆婆还下不了炕。
|